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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riday, June 1, 2012

追念胡秀英教授


大二那年胡教授帶著我們一班同學每週在教園裡進行的Campus Walk (筆者攝)


從未曾想像過,胡教授的離世會對自己做成這樣大的衝擊,畢竟她已有過百之年,心裡多少有點準備,況且我和她相處的時間,遠遠不及其他學長。直至胡教授去世了,我才意識到她那種對知識近乎狂熱的追求,一直深深吸引著我,她的生命更是影響了我而不自知。或許,這就是她的精神和魅力所在。得悉她過身之後,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昔日校園的生活片段,也回想起當日她點點滴滴的教導。乍看是鎖碎的校園逸事,但累積起來卻成就了今天的我。

回想自己大學一年級那年,經常在生物系的樓層見到一名婆婆,她髪鬢斑白但精神矍鑠,後來得知她就是在學術界地位崇高的胡秀英教授。當年胡教授已年過九十,理論上她不用授課,但在我唸大三時,她卻於「香港植物與植被」的課堂和考察中客串講授過幾次,這才有機會讓我感受到她的教學熱誠。還記有節課堂是講授香港的海岸植物,她特意拿了新鮮的草海桐標本放在案枱上,講課時中氣十足,在白板上寫著畫著,生動地講解植物的構造及其與環境的關係。既沒有投影膠片,當時也沒有先進的投影設備,但她的講課卻深深地吸引著我們。

後來,我和好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,不時跟隨胡教授在中大校園裡認識植物,她幾乎對所有植物都瞭如指掌。她總是隨身繫著小型放大鏡,每當發現細小而我們難以察覺到的植物時,她總是會出奇不意的蹲了下身來,然後引導我們放大去仔細察看。有時候她發現斜坡上有某種她想要講解的植物,已過鮐背之年的她竟健步如飛地直衝了上去,然後就席地訴說其特性和各種與之相關的故事。這就是胡教授的身教,在她身上我明白到甚麼才是真正的熱愛植物和親近自然,要不是遇上教授,這大概是窮一生之力也不能在書本中體會得到的東西。

我也記不起是因何故會在胡教授的標本室內當學生助手,記得最初只是協助她做一些簡單的文書工作,以便將傳統的標本紀錄數碼化,但之後的發展卻是我意想不到的。開始工作後不久,她便說我應該學習處理標本,於是抽空指導我各個步驟,還記得第一次見她壓標本的情景,個子矮小的她弓起腰,出力的在木板上扎,她的體魄如此強健實在令我十分驚訝。某天她又跟我說:「You have to start your own specimen collection!(你要開始建立自己的植物標本)。」她便高興地給我一本硬皮簿,教導我如何做野外記錄,又要我學其他的標本採集者一樣,將自己的姓名記錄在標本的托紙上。當我知道自己的野外紀錄也可隨她及其他採集者的放在一起,這對一個學生而言,實在是個莫大的鼓勵,於是我便建立了第一份自己採集的植物標本。在往後的日子裡,胡教授也不時指導我辨認和紀錄植物的各種方法,有時候又會搞些小比賽,讓我和其他助手一同參與。我十分興幸遇上胡教授,在知識的海洋上,她彷彿是一座燈塔,教導我如何有條不紊地將一點一滴的知識累積起來,加深我對植物的興趣。我也因此入讀了研究院,繼續在植物相關的領域上發展下去。

胡教授對我的影響不單是在知識層方面,她生活的態度某程度上也成為我做人處事的指標。教授在工作期間既認真又專注,助手們斷不可干擾她,但到了三時半,她總會叫大家停下來輕鬆一下,一同分享茶點。她向來節儉,吃的東西也只是幾塊餅乾或是朋友送來的食物,但從她的喜悅中,我終於明白她的長壽之道。

我和胡教授的關係也就在點滴中建立起來,閒談時她會問及我的家人,還會間中表達對我的一點期望。畢業之後,偶爾回中大探望教授,她總會問:「Do you have girlfriend? (你有女朋友了沒?)」當我終於告訴她已拍拖了,待會帶女朋友來見她時,她興奮得彷如我的母親一樣。後來我拿著自己的畢業論文來到教授的標本室,並將論文送給她以表敬意,她竟興高采烈地擁著我親了一下,那時的我感受到的不單是一種鼓勵,更是來自恩師的肯定。原來在教授的眼中,我們每一個學生都是如此珍貴!

胡教授散發出一種生命的光芒,她過著極其簡樸的生活,畢生獻身於研究和教育,致力為改善國人的生活和環境而努力不懈。她以自己的生命展示給我們如何活得富足,啟示我們應該怎樣去過一個奉獻的生活,也用愛溫暖過不少朋友和晚輩的心靈。她的精神已化成一份叮囑和激勵,並時刻地提醒著我,推動我努力善用此生。

(原文載於明報17.6.2012)

http://www.cuhk.edu.hk/cpr/hushiuying/condolence33.pdf